文/孙俨 

我的老师及近晚年心脏支架，之后不得不坚持吃药，用以预防可能出现的并发症。

刚才老师打来电话，让我和他去临潼看病。他儿子在外地，闺女又不在身边，视我为可托付之人。我颇多慰籍，知道能承接这种信任的人是不多的。

电话中我详问究竟。老师告诉我，这阵子双脚及小腿肿胀，尤其是脚面胀痛难行，按之凹痕明显。他还诉说上次犯病后，就近求医疗效甚微，经人介绍去了临潼，打针吃药，又贴又敷，很快治愈。我安慰他说，腿脚毛病问题不大，我认识一位中医大夫，就住在安乐桃李村，不妨让他先看看再说，老师随之与我同往。

桃李村位于县城东南，说远也就十多里路。我所认识的大夫名叫解刚，出身中医世家，今年六十开外，高高大大，一看就是个敦厚实在之人。当初，我也是作为一名患者慕名前往，来来回回，病好了也成了朋友，而且是相当要好的朋友。后来常有联系，然大多不关疾病，只是兑冲久违的牵挂与期待罢了。

解大夫家的院子座北朝南，院中间应时而发的翠竹与牡丹生机勃勃，迎面的客厅宽敞明亮，客厅四周的墙壁上或贴或挂多是关于医药保健的宣传画面。客厅大门内上方悬挂一棕色的颇为精致的书框，篆书而成的"天道酬勤"四个大字笔力遒劲，隐隐流露着主人职业之外的喜好和修养。客厅也为诊室，人来人往，安静而有序。平和质朴，敦厚仁爱，药材纯净而质优，医术精道而价廉，这是患者对解大夫医德医术的普遍认同。

我与老师到来，骤然打破了小院的平静与诊室寂然有序的氛围。解大夫喜出望外，连忙起身相迎，倒茶让坐，问侯连连，一时间我成了排座候诊的患者及陪护家属眼热的人物。我简单说明来意，却拗不过解大夫的热情，直接让老师靠前就诊。把脉的同时，他依然谈性浓厚地和我聊天。从单位问到家里，从老人说到孩子，似乎把注意力都投放在了我身上。我着意把话题引向老师，提及他的腿脚肿胀。解大夫淡然一笑，早已胸有成竹，接过话题直接了当地说：腿和脚都没有问题，问题出在心脏上……老师听后吃惊而佩服，为解大夫的确诊连连点头。

其实，解大夫的医术不能简单地说好，看看早早晚晚、人来人往的气象，看看大门外所停放的车辆就明白了，远的近的，县内外、省内外不一而足，只有患者的赞誉和传扬才能美名远播。

准确地甄别和判定具体疾病，并通过综合用药达到治愈，这是一个大夫应有的基本技能，但超越医术的触及灵魂的修为，则是衡量一个大夫优劣的真正标准。谢大夫医德兼修的担当是我亲历的，这也是每每提到或见到他时很自然浮现在脑海的事。

大约在五、六年前，我的一位同事突发疾病且病势严重，不得已转往西安大医院救治。其间我两次去探视，触目惊心啊，受病痛折磨，人急剧消廋，瘦得皮包骨头，几乎失掉了人形，好在神志清醒，尚能维持正常的交流。

回来后我为此事忧心不已，总想把郁闷的心情给人说叨说叨，自然去找了解大夫。他告诉我，大医院设备精良，技术先进，治愈是有可能的。而作为同事最好的帮助是给予他精神的支持和鼓励。我的思想一片茫然，觉得无能为力。解大夫干脆地说， 还是我和你去一趟吧，到时候你就明白了。解大夫的理解给了我极大安慰，也使我精神为之一振，第二天早晨我俩同乘事先约定的出租直奔西安。

白色的大楼白色的通道，又见进进出出身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，寂然无声的电梯悄悄地把我们引入病房。只见我的同事一身病号服倦卧在病床上，颓然长高的颧骨抽拽着因过分消瘦而松弛的面皮，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，算是招呼我们了。我握握他的手，挨近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他：我给你请了大夫，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老中医。

解大夫微笑着不失时机地伸出手，手指自如的按摸着腕部静脉，少许又按向另一只手腕，面部若有所思的疑重转向轻描淡写，进而定睛于病人的面部。他语调平实，斟酌有度，尽显平素行医的风格，认真而自信地说：脉搏均匀，轻而不浮，后劲明显，持续有力，说明病情好转，预后良好。他松开按压的手指转而握着病人的手，似乎以此为通道输入一种力量，语气坚定而亲切：问题不大，好好静养，配合治疗，很快就会有转机的。他的话似乎营造了一种磁场，一种传导力量的神奇磁场，病人倦怠萎靡的神情悄然消减，一直低垂的眼皮缓缓收紧，在浑浊中透出些许亮光。看得出，那是渐渐提升的自信浮起的希望之光。

我俩适时退出病房，轻快的脚步走过白色的通道寂静无声，来时晦暗的心情趋向逆转，一种向好的祈愿融入充盈视野、触手可及的白色。蠢蠢的思绪漫过了以往习惯的意识，感觉白色不再是无谓的浅薄和乌有，而是孕育和生长希望的天然色调，是浸漫着温暖和爱的博大襟怀……

后来，我的那位同事果真好了，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煎熬与磨难，他倍加珍惜新生的每一天。重新树立的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坚持不懈地锻炼使他的身体越来越好，白里透红的气色，迅捷麻利的身手，谁会把他和曾经危重的病人联系在一起?每当一早一晚瞥见他健步生风的身影，我就想起解大夫，想起他的率性仗义，想起他的说走就走。后来，解大夫曾多次问及这位同事，我如实相告，语间颇多歉意，而他总是说：好了就好！短短的四个字，不仅是一种情怀，更是一种境界啊！

那一年的春天，解大夫有事相约，我放下电话，也依毅然放下忙得不可开交工作。想平素头痛脑热的，尽是给解大夫添烦添乱，今天正好补补内心的亏欠，更何况不知他遇何紧事，所以，我不敢有丝毫耽搁，行动的迅捷超出以往的习惯。伴着“腾腾腾”下楼的脚步声，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曲折回环中倏然开出政府大院，一脚油门，一路绿灯，约摸一刻钟左右，一声沉闷的刹车，稳稳地停在解大夫院门口。解大夫闻声出门上了车，引导我转出桃李村，径直驶上三原去往高陵的马路。

行车中微微开启的弦窗招惹得风儿乱窜，感觉是那样温柔，宛若一只无形的小鹿在幽然的心房砰砰乱撞，一种难以形容的浪漫和惬意在心头漾起，好舒服啊！这莫非就是“兜风”的感觉吧？车外清爽如练的马路多情地伸向远前方，路两旁的田野一扫冬日的寂寞荒芜，绿氤如烟，渐远渐浓，辽阔的原野在缓缓的移动中似有无尽的春潮扑面而来。不知不觉中，心头漫上一种久违的亲切感。

沿路大约行驶了三十多里， 停放在路畔一处停车场，我俩不紧不慢地下了车。抬头望去公路两旁尽是大片的果园，矮化健硕的苹果树长蛇阵般次第排开，又向路两边延伸而去。尤让人感到新奇吃惊的是，每间隔百米左右，便有一处规模相当、风格与情调类似的建筑，齐整有序，俨谢一道别致的风景。这些都是时兴开办的农家乐啊！心里不禁疑惑：解大夫到此何事？

我随解大夫一前一后走进一处农家乐，刚进大门便闪出一中年妇女热情地招呼着，近前颇含歉意地解释道：今天客人多，待会就好。听得出他们是认识并有约定的。解大夫微笑应和着，和我走进后院，走进大片的果园。正值果树初花的时节，繁华似锦，绣满枝头，一波又一波的蜜蜂在花朵与花苞间轻歌曼舞。我俩小心地拨开探向小径的花枝，弯腰侧身慢行花间，四周袭来的花香簇拥鼻息，非要把人灌醉似的不依不饶。解大夫言语不多但兴致很浓，时不时地回过头问：还可以吧？他告诉我说，春天是释放的季节，天地释放温暖，果木释放花叶，人也得释放啊，总憋屈在家里咋行？他的话是对的，但我依旧不解此行何事？

及至我俩转回前院，中年妇女殷勤招呼入座就餐。坐在赫然摆满美味菜肴的圆桌旁，我仍惴惴不安地猜想：大概是让我来陪客的吧，那还有谁呢？解大夫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，痛快地摆摆手说：没有别人，今天我请你。看着他真诚的笑脸，我瞬间明白了一切，来时的焦急和困惑弥散殆尽。一桌丰盛的饭菜，让我感到盛情难却的美意和压力。我在不得不吃的感动中细细咀嚼和品味解大夫的“释放”之道。我知道，他释放的是由衷而绵长的关爱，而我又能释放什么呢？

随着年龄增长，年轻时关于健康的无所谓、不在乎的习惯性自信越来越少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毛病越来越多，血压 、血脂、颈椎、腰椎，时不时地便发出一种异样信号，提示我该看医生了。所以，去医院成了我生活与工作间隙必须适应的新常态。

我因为长年习练书法，颈椎多有不适。我知道这种慢性病看中医能好些 ，但我不想去桃李村，为啥？一来我不想让解大夫知道，怕他为我执拗不殆的练字习惯担心，再就是他从来不收钱，每每病看好了，可心里总不得劲……终于有机会扯到这一话题，解大夫一改看病时的郑重其事，语调随和而恳切。他说：我不是每个病人都不收钱，药不是我种的也不是我制的。但我也有不收钱的患者，我愿意付出，也值得我付出，因为我们是朋友啊！解大夫至真至诚，俨然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，那瞬间潮起的暖意，至今仍在我心头荡漾……

哦，想得多了，也就想明白了，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啊！现如今社会上泛泛的交往也多冠以所谓的朋友，看似繁华的背后多为名利和流俗所累。古训有"相识满天下，知己有几人"。当一个人步入知命之年，人生过半，不妨扪心自问，你能落下几个真正的朋友？

真正的朋友是机缘与命运的厚赠，是德行与修的垂青。真正的朋友是刻意交不来的。解刚堪为“大夫”，拥有这样的朋友，是我一生的幸运。